收藏家(二)

时间:2022-11-11 08:50:08 浏览量:

丁建顺,男,1955年生,上海人。毕业于复旦大学外文系,现为华东政法大学科学研究院教授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已出版各类著作二十余种。

第十章

郝卫平用比较客气的眼光打量了一眼穿戴有些寒酸,但言谈举止又有些矜持的来人,问道:“先生尊姓?在哪个单位工作?找我有什么事?”

来人露出一口积满茶渍的黄牙笑笑说:“我没有单位,日子过得很窘迫。我今天带来一组大画,郝领导是学美术的,看能不能收藏?”

郝卫平的目光移到画上,问道:“你的意思是想出让这些画作?”

来人点了下头说:“绝对是名家的精品佳作。”

郝卫平说:“我没钱购买你的藏品。”

来人笑笑说:“郝领导可以让美术家协会收藏的。”

郝卫平说:“你想出让你的藏品,应该到博物馆去才对路呀。”

来人不屑地一撇嘴说:“我不愿和他们打交道。”

郝卫平有点好奇地问:“那你带来的是什么字画?”

“看了你会动心的。”来人在地板上褪下外面包着的牛皮纸,翻捡了一番,看清卷标后将画排在沙发上,然后解开了第一卷上的缎带。他用手捏住天杆,郝卫平慢慢打开画轴,那天头的裱绫有些发灰,但画芯却是用金灿灿的泥金笺画成的。第一轴的画面上方祥云缭绕,中间有五位神仙——看似是八仙中的五位脚踩波涛徐步而行,只是没有题引首也没题款。郝卫平审视整幅画面,泥金笺虽有几处残破,但那构图却十分稳妥,那人物造型显然出自陈老莲法门。看画面线条流畅设色淡雅而又气韵生动,郝卫平知道此画非大家不可为也。“郝领导知道这是谁的大作吗?”来人微笑问道。

郝卫平摇了摇头说:“没有画款,很难判断,再说我是学西洋画出身。”

那人笑道:“这是海派大画家任伯年的精品巨制呀。”

郝卫平将信将疑地说:“平时我也蛮注意观看画展,蛮留意书报杂志上有关名家字画的赏析和报道的,我怎么没见过此画的照片和有关文字呢?再说,北京的徐悲鸿是极推崇任伯年的,市面上出现一幅任伯年的真迹他就收藏一幅,怎么也没见他收着尺幅这么大的作品呢?没有画款题跋等等,我怎么了解这画的来历和传藏顺序呢?”

那人笑而不语,逐幅打开让郝卫平看了,最后数了下竟是内容连贯的十二条屏,而最后一轴上也没有画款或者引首。郝卫平作了个请坐的手势。那人坐下,啜了口茶,笑笑说:“郝领导提的都是专家级的问题。我先从此画的来历讲起。任伯年是近代海派画坛的开山之祖,这是大家一致公认的。这十二条屏虽然没有画款,我姑且称其为《群仙祝寿图》吧。据我所知,这是任伯年五十来岁画名大盛时的巅峰之作。”见郝卫平点着头,来人继续说道,“那大约是1889年己丑夏月,任伯年作了《大富贵亦寿考图轴》和《紫气东来图》。等这两件吉祥题材的画作流传到社会上后,被一位寓居上海的富翁看中。那富翁倾慕任伯年的画名,想自己七十大寿将临,于是辗转托人,将任伯年从其所居的古香室接到私宅,许以黄金百两作润资,请其作大画《群仙祝寿图》。任伯年看那寿翁所备颜料笔墨无一不精,更兼备下了16纸真正的泥金笺而绝非市面上流行的那种用铜粉印制的泥金笺。郝领导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泥金笺么?”见郝卫平摇摇头,来人神往地说,“真正的泥金笺是以上好的陈年旧宣纸作底,将薄如蝉翼的金箔吸附在宣纸上砑实了的。想百两黄金是何代价,想这16纸泥金笺是何代价,……任伯年于是就住在那富翁家里,闭关三个月潜心作画,把平生本事全用了出来,终于画成了这幅巨迹。”

郝卫平想了想说:“先生说此组画共有16屏,而现在只看到12屏呀。”

那人叹了口气说:“世事无常呀!那富翁是想留下这名家组画作镇宅之宝的,没想到日本人打上海,那私宅就在战火里烧成了一片焦地,幸得其子孙手脚快,还抢出了14屏。后来赁屋而居,迫于生计,只得将此画出让。但毕竟是大人家的子孙呀,怕带上款的组画传出去塌了祖宗的台,干脆把第一第二也毁了,只出让了这中间十二屏。好在画面还算完整,真是上上大吉。再讲任伯年为啥只活了五十六岁呢,其实和这组画也有关联的。任伯年拿到一百两黄金的润笔后,就托其表姐夫回绍兴老家买地造屋,是想落叶归根颐养天年的。想不到任伯年托错了人,他表姐夫是个烂料坯,带着钱从上海出发,一路上吃喝嫖赌,竟花了半年才抵达绍兴。后来弄了些假地契假房契回上海敷衍,事发后任伯年就活活气死了。”

郝卫平很感兴趣地问:“你是他后人么?如果不是,那画怎么又会到你手里的?”

那人微笑道:“我没必要说我是谁,也没必要说与画的关系。”

郝卫平说:“徐悲鸿现在就在北京。他喜欢任伯年的画,你可以卖个好价钱的。”

那人嘁了一声说:“任伯年的好东西都流到北京去了上海怎么办?海派画坛是任伯年撑起来的,所以我要把任伯年最好的画留在上海。”

郝卫平说:“你的想法是不错的。但此画无款无跋,不能单凭你说是任伯年的就是任伯年的。我要组织一批专家鉴定的。”

那人说:“假的真不了,真的假不了,任你请谁鉴定好了。”

郝卫平笑笑说:“你倒是有底气的。只是不知你要将这组画卖多少钱?”

那人说:“我就要移居海外了,我缺盘缠。我急需两千块银元。”

郝卫平就说:“你相信我,就在我办公室等一会。我组织专家鉴定,大家说是任伯年的作品,我就动脑筋凑钱给你。”

那人说好,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喝茶等候。郝卫平翻出通讯录,想余庆杰是搞收藏的,先打电话到余英精舍,余庆杰恰巧在家。郝卫平于是让他再约王宇涛,说派车接他们来办公室鉴赏任伯年的画,家里有任伯年的人物画也带上,鉴定时可作个参考。余庆杰答应后,他再打电话约了另外两位字画专家。没一会花园里响起了汽车的刹车声,余庆杰和王宇涛等人就走上楼来。郝卫平让秘书泡了茶,由那人把画抱进会议室。郝卫平简单介绍了下来龙去脉,那人就打开泥金笺的画让专家们鉴赏。因郝卫平讲明是来鉴赏任伯年的名画,大家都带着老大的放大镜。待金灿灿的画面展开后,见画幅这么大,专家们也就放下放大镜,凭肉眼观赏起这神秘现世的大画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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